听书

有邻自家乡来，告知农村又兴起了唱戏唱影。我忽然就想起了幼时听书的趣事。
??头几回听书由于年纪太小听着听着就睡着了。所以听了一冬天也没闹明白项羽和张飞谁的力气大。
??七岁那年，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头一年冬天，春雨有个远房表哥是个瞎子，刚从东北回来不久，那天到春雨家来看姑姑。春雨透出口风后当晚就有几个人偷偷找瞎子算算财运，问问前程。瞎子很高兴为求卦者效力，每摇一卦都引经据典详细讲解。比如见“青龙得位”，就穿插一段姜太公收龙须虎；见“孤舟得水”，就讲述一段刘秀走南阳。聊着聊着几个人就着迷了，开始央求瞎子唱一段书。瞎子轻描淡写推辞几句摸过“三弦”吱吱嘎嘎调一阵，“咚咚咚”弹几下过门，清清嗓子开口讲道：
??“话说众门人来看诛仙阵，只见正东方挂一口诛仙剑，正南方挂一口戮仙剑，正西方……”
??瞎子口齿清晰，嗓音圆润，三弦弹得也好，说说唱唱一阵子到紧关结要处嘎然而止。听书人正来情绪，就恳求再往下讲。瞎子说这部书十天二十天也讲不完，诸位爱听不如找队长商量一下，你们给我弄点茶钱，我正儿八经给大家说几天。几个人一块表态那敢情好。第二天大伙儿一块跟队长磨了半日真把这事磨成了。
??冬天是农村闲散的季节，漫漫长夜憋得人难受。小青年一听说哪营子有“热闹”，大冷天十几、二十几里地也要跑去看，即使跑到地方看上几眼就散场也其乐融融。有时候跑到人家营子一打听，当地人都没听说这么回时，可是下次还是听信就去。有时捣乱鬼也向外头放谎信，看到外村人白跑一趟的丧气样，哥几个拍手蹦高地乐。当时枯燥无味的生活压抑得人们就是这样无聊。因而，无论哪种“热闹”都深受群众欢迎。
??开书头一晚上春雨家炕上炕下、里屋外屋挤满了听书的人。瞎子施展本领手嘴并用，平词、唱词间说间唱，绘声绘色，盛情并茂。一段“妲己乱朝”说得一屋人喜怒交加，目瞪口呆，鸦雀无声。刹台好半天了还立在那里直愣神。

?此后，每天吃过晚饭人们老早就聚过来催瞎子早点说，瞎子总是不紧不慢，不慌不忙，按时开场按时刹台。一来二去大伙儿和瞎子混熟了，瞎子就在正词前后插一段《包公案》、《三侠剑》、《杨门女将》之类的小段子。既满足了听众要求又吊起了大家的胃口。那时侯农村有文化的人少，一些人的历史知识多数从说书、看戏中得来。营子里过去曾请过几个说书匠，人们说跟这个瞎子一比简直天差地下去了。爷爷说可惜了这个瞎子，若是到街里（县城）说书馆坐堂肯定能挣点好钱。因为到书馆里听书的都是阔人。往八仙桌旁一坐，跑堂的立马沏上一壶好茶，边品茶边听书，听高兴了多扔几个子儿不在乎。爷爷曾当过“买卖家掌柜”的，见过大世面，能让他喊好的事儿不多。爷爷场场不拉我也天天尾随，并能借助爷爷的威望坐在热炕头上。
??听书的人日渐增多，邻村来晚的人只能冷呵呵地站在窗外听。
??转眼十几天过去了。那天晚上瞎子磨磨蹭蹭一脸得不高兴，开场时使劲拨了几下三弦说道：
??“话说黄飞虎坐五色神牛率领众将奔向临潼关。”
??“咚咚咚”
??“话说黄飞虎坐五色神牛率领众将奔向临潼关。”
??“咚咚咚”
??“……”
??一连重复了五六次也没有下文。一位听众着急了，问：“先生，黄王爷天亮前能到潼关吗？”瞎子长叹一声说：“大老爷们一顿饭吃三个山药蛋一年也到不了潼关了。”
??大家听出话里有话，再三盘问才知道瞎子晚饭受了委屈。几个小伙子二话不说，拿腿就到管饭人家问罪，管饭人家说是奉队长之命行事。
??原来事情是由两个小青年引起的。当日上午刚挑两趟粪，两个小青年就为争论“太上老君”厉害还是“原始天尊”厉害而抡起了扁担。队长一看着急了，勒令两个人到队部写检查。队部就是饲养院，炕头整天烧得滚热。两人往炕头上一躺都乐了，说有这好待遇明天咱俩还吵。
??由于连日听书缺觉，两个小青年头一沾炕便进入了梦乡。歇二歇时队长心思来收检查呢，推门一看两个人鼾声如雷睡得正香。不由得火冒三丈，一人一巴掌打醒二人要检查。一个小伙子嬉皮笑脸地说：“大叔你别生气，我们哥俩已反省明白了，都是贫下中农后代人民内部矛盾不该打架，该团结一致骂纣王。如果你非要我们写检查，就明天再给我们一天时间吧。”
??队长一听鼻子差点气歪了。于是就把气转嫁到瞎子身上了。
??隔一天瞎子便借这个引子搬到上营子去了。后来大家才知道，其实是上营子乘机用高价把瞎子给挖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