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书鼓书再碰撞(经历的河洛大鼓系列之三十六)

日期:2023-06-26 10:14:27 作者:吕武成 信息来源:河洛大鼓网 浏览: 查看评论 加入收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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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经历的河洛大鼓系列之三十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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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书鼓书再碰撞

庙岭说书短短的十来天,我们由陌生到熟悉,逐渐产生了醇厚的感情。这个看起来不起眼,甚至有些贫穷落后的小山村,父老乡亲们的纯朴、善良,给人留下了深刻难忘的记忆。刚来时要不是被风雪所阻,还有些嫌弃,不想久留呢,到最后临近结束时却有些难割难舍了。刚来时,庙岭村给人的印象,冷漠,孤僻,混熟了,感觉一家比一家厚道、亲热。我们不想走,他们也想尽一切办法多说几天(书),尽可能地多挽留我们些时[①]。但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”,终究还是得离别。临行时,我们说着感激的话:多亏了老少爷们在风雪连天里,张开臂膀接纳了我们,使我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,亲人一般地关怀。要不是这些天的风雪不知我们要遭多大的罪哩。给你们添麻烦了,俺们会永远记住你们,记住庙岭!

有两个老大娘把刚烙好的热腾腾的油馍硬往我们兜里装,怀里塞,揉着红红的眼睛,竟然哭了:“有啥麻烦哩?咱这也没啥好吃哩,娃儿们这几天受症了。在这几天都习惯啦,猛一走,咋觉着空落落的。记着,以后遇到难处啦,没地儿吃饭啦,一定来咱家啊!”

老大娘动了情,把我们当成她的儿子啦。弄得我们鼻子酸酸的,直至走了很远,还在感受着怀里边热油馍的温度,心里边一阵阵地不好受。

庙岭说书的十来天,村子小听众少不说,受冷天,气候条件恶劣的局限,极少能吸引周边外村人来听书。但风声还是传了出去,产生了一些影响力。这不,听说偏看村的寨腰捎信过来,打算说书,于是我们准备打听着往偏看村进发。

偏看村位于庙岭的东北方向,大约六七里路。沿岭往东二三里,便来到了“偏看豁儿”。这一道东西走向的丘岭到此处却似突然断裂了一般,呈现一豁状。顺此豁儿往北,下去坡就是大峪一带比较出名的大村——偏看,故有“偏看豁儿”之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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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偏看豁望偏看村(图片来源于网络)

偏看豁儿由偏看村而得名,而偏看村名字的来历,则由偏看豁儿引起。据传说,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云游到济源大峪一带,来到这个山豁儿,往正北看,倒没发现什么主贵的地方,目光往东边一偏,意外地看见坐落在东北山脚下的那个村庄是风水宝地,于是就落脚此村,以后村里便有了吕祖庙。由于偏着看才发现此村,以后“偏看”这个村名就传开了。还有一种传说:大明开科天子朱洪武从东往西路过此山豁儿,此前从东面已经看到对面山脚有个村儿,来到此豁儿又看到东北山脚的村子,问侍从:何村?侍从答:和刚才殿下看到的是一个村呀。朱洪武笑曰:偏看了。于是,偏看村由此而得名。有了偏看村,才成就了“偏看豁儿”这个地名。

过去不识字的人多,“偏看”的由来因年代久远,很少人去考究,叫得时间长,音念转了,叫成了“偏干”。直至如今,除了书面上写“偏看”之外,人们习惯上还是沿用“偏干”的叫法。

置身偏看豁儿,顿有心旷神怡,晴空万里,豁然开朗之感。回首远眺,已经走过的大横岭、塚堌堆、上寨历历在目,甚至可遥看河南山水;往北俯瞰,偏看村尽收眼底,仿佛近在眼前,触手可及。

我们乘着清晨的好空气,好精神,在偏看豁儿没久逗留,便心情愉悦,一溜顺风,轻轻松松地下了一道坡,过了一条河,便来到了此次说书的目的地——寨腰。

寨腰是隶属于偏看村的一个小自然村,东下不远即偏看正村,西与和庄村紧密相连。我们没费多大周折就打听到了要说神书的主家,由于是提前捎信让过来的,加上在庙岭说书的影响力,所以并没有费多大的口舌,也没让试书,便安顿好了,一切顺利。

寨腰的神书结束,和庄便续上了。和庄是队里照头出钱说书的,书场选在村长兼小队长家的一孔很大很大的土窑里。大概黄河北的土质好吧,土窑洞不仅比黄河南普遍,而且高得多、宽得多、深得多、结实得多。河南的土窑,宽不过丈,深不过两丈四,超过两丈四就不能称为窑,而成洞了,从阳宅风水上说,犯了大忌,不能住人的。黄河北没这讲究,超过两丈四的窑比比皆是。头一次见到村长家的这孔土窑,大得让人惊叹。宽有丈二,深有三丈六,后半部分的木隔扇和中间的布帘子把土窑隔成了三部分:前一部分做厨房,放置锅碗瓢勺,米面瓦罐;中间部分做客厅,放置八仙桌,太师椅等;后一部分是卧室,两支大木床对面放着,靠后堵还横放着一张大床,仍显得不是太拥挤。

为了最大限度地容纳更多的观众,队长不嫌麻烦,撤去中间的布帘子,将两间合二为一,把灶具、粮饭[②]归纳到别处,腾出更大的空间。把八仙桌顺势中间一拉,太师椅一摆,书场就布置好了。

土窑里满满当当地塞了二百多号人,屋里挤不下,院里站的到处都是。和庄村比较大,听众比庙岭和寨腰要多得多。书场的听众不仅有本村和赛腰的,还有附近的偏看村、西坡、张沟、前岭、王坑等地的也闻讯而至,人头攒动,熙熙攘攘,好不热闹。

面对来自各村这么多的听众,既高兴又激动,这样大的场面,正是闯招牌,打门面的大好时机。书说得好坏,对以后是否能站住脚,打开局面,将产生重大的影响。所以不能掉以轻心,不仅暗暗攥劲儿,千万不能打窝杆[③],一定要把书唱好。

为了能吸引听众,使说书场次接连不断地续下去,我打算开一部“大本头”《包公案》。一旁边偷偷地把老底儿抖出来:我说的这部《包公案》并不在书[④],是在刘大江《移胎案》的基础上引申、扩展,狼拉狗扯,七拼八凑组合而成的。因《移胎案》(《老包访太康》)就是老包陈州放粮途中发生的事情,所以不等收官,便又接而连三的案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最后波及陈州,包公被困,宋王私访等等。把包老先生在别处断的案子也移花接木,嫁接到陈州了,甚至把别的清官断的案子也张冠李戴地强加到包大人的头上。如此炮制的《包公案》有很大的弹性、随意性,视具体情况长短可调。

有人笑了,你这瞎编胡砍,也能经得起场儿?这不是糊弄人嘛!要是遇见识戏的,懂书的内行听家儿,较起真来,不是把你说的书给扣晃啦?这点大可不必担心,不是有个说法,叫“十书(戏)九不同”吗?同一部书,不同的时代,不同的说家儿,内容肯定不同。就是我们在桌面上看的书《三国》《水浒》《西游》也有不同的版本呀,你敢说哪个版本是错误的?所以说如果出现异议,我就拿这个理由来搪塞。再说,哪部书不是编的?只不过人家编书的是作家,编出来的水平高点,又经无数次艺人的加工润色才流传下来罢了。不过话又说回来啦,要想不让听众挑出毛病来,就是编也得编圆,编得合情合理,不能违背规律,把黑的说成白的,那就不行了。不是有这种说法吗:“砍的没有镟的圆,要是不圆再镟镟。编得囫囵编得圆,找不着窟窿找不着眼儿。……”又扯远啦!

一场书下来,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。队长问:这《包公案》几天能说完?我回答:至少得十天。队长当即拍板:好,那就说十天!队长一句话,这十天里,我们可以不动窝儿地有书说,有饭吃,有钱挣啦。

和庄说书的十天里,可谓顺风顺水,唯一感到别扭的是我们在开《包公案》时没有事先打听好,我们说书的上帝,赐给我们十天书,又不辞劳苦,不嫌麻烦照顾我们的队长兼村长的“大名”叫保成,和包拯谐音。害得我说书时小心翼翼,尽量避开直呼“包拯”的名字,只能说“包相爷”“包文正”“老包”等,难为透了哈。

说书行就是生意行,不仅靠技艺,还得凭运气。生意背时了,跑折腿,磨烂鞋,说破嘴,吐沫费干,硬是无人问津;生意兴开时,说书场次前呼后拥,滚滚而至,坐着不动,硬是有说书的寻上门来,挡也挡不住,推也推不掉。真的,不是说大话,喯大蛋的,一点也不夸张哈。这不,和庄正说着书呢,便有西坡、前岭、王坑的几家急着说神书,先后找上门来,队长保成却以书还没说完为由,坚决不吐口,不放人。我们只好劝来人耐住心等几天,说书不过是早晚的事儿。和庄临近结束,又出现了几家争执的局面。前岭这一家儿说: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?俺打招呼得早,先上前岭。西坡那一家说:俺这神书是看有“好儿”的,有日子等不及了,让给俺吧,你们再等等。两家争执不下,各不相让,弄得我们左右为难,举棋不定。哪一头的书都想说,哪一头也不想得罪啊。王坑的这一家儿见他们争得不可开交,插不上言,悄悄附我耳边说:不用吭气儿,明天一大早我来接你们,先到王坑说(书)。我不置可否地笑笑。王坑儿这一家自以为先下手为强,谁先抢到是谁的。殊不知我们的小动作被前岭的那一家儿看穿,等说罢书,大家都散去了,乘其不备,把我们的弦子,鼓包给偷跑了。这真是“要着没有偷着有”,其他几家儿没招了,我们只好先到前岭说书。

有人又笑啦,这俩破说书的,成了香饽饽,抢手货啦。哈哈,没办法,不是吹哩,不是书说得咋出奇,脸长得咋白,人生得咋好看,主要是:人倒霉时称四两盐也会生蛆,行运气时喝口凉水也能上膘哈。

前岭、王坑、西坡结束后,我们应邀辗转到偏看村最东面的边稍之地黑矾崖李太平家说神书。济源一带说书爱搞价钱,主家也不例外,接待寒暄已毕,便问:说一场书多钱?王小伟按照惯例答复:队里说多少场,一场都是四块钱。私人说神书,一场也是四块,多了可以便宜些。又问:说三场呢?小伟答:三场十块,优惠两块。再问:那我要说两个三场,六场书呢?小伟稍微一愣,便拍着胸脯脱口而出:你要是说六场,俺们再送你一场,不要钱。主家笑笑:好,这可是你说的哟。

当时我们都觉得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,哪见过私人一坐窝儿说六天神书的?也没太在意。谁知三天书说完了,却没打发我们走的意思,看起来给个棒槌,还真的当起“针”来了。我傻脸啦,背起里埋怨小伟:“露球能!拉弦子抢不到头起,落到后面拽都拽不上来,说话倒好往前头抢。不动脑子,不加考虑就急着往外边撂。说恁快抢屎吃哩!说掉里头了吧?管球你哩,要送书你送,我可不送。”

小伟吐了吐舌头:“只想着毛捣人哩,谁想着会来真的?遇着事儿,你当缩头乌龟,不说话,不出头,有啥差错就推到我的头上。说球哩美!应人事小,误人事大,说过这句话,人家叫送,就得给人家送。”

说笑归说笑,书还得说好。按黄河北习俗,每天都得“三关神书”,六天神书下来,得十八段神书啊。导致我的神书资源匮乏,弄得差一点儿“江郎才尽”,好歹总算是应付了下来。也许主家只是开了个玩笑,也许六天时间已经够多,招待得已经够絮烦了,最后也没要求奉送一场,我们也借机趁坡下驴,好说好散了。

队长保成毕竟在大队干部的位置上站着,很有包拯般的权威,在偏看村说起话办起事儿还是很有魄力和份量的。他不仅帮我们在和庄打开了局面,而且通过他的活动,我们还在偏看大队部,偏看管理区(济源一带的农村体制和河南不同,在公社、大队之间多设置了一个管理区,偏看系管理区所在地)说了六天。这还不算,他充分利用村长的权力和优势,明商量,暗命令,软说硬办地动员其他队长说书。官大一级压死人,队长们哪个敢不听,只有乖乖就范的份儿。十几个队,每个队三天,几乎不落空,一个多月就过去了。

有的说,说书的,嘴真是长到你脸上啦,话咋能来回说?上一章你还说集体经济没有了,生产队说不成书了。这一章却又说在一个大队,光生产队就说了一个多月。岂不是自己打脸,前后矛盾?呵呵,是啊,连我自己也为前面的大放厥词感到脸红,可话说出去,收不回来啦。只能这样说,生产队不说书是大势所趋,但不是绝对的百分之百,也不排除个例。比如偏看村,就是特殊情况嘛。

偏看说书,包括集体的“官书”和私人的“愿书”,前后总计59天,差一天不够俩月,占去了一季度的三分之二。我们先说神书,后说官书,好几个村子都是说了头茬儿,返回来再说二遍、三遍。和上寨说书一样,打破了“老虎不吃回头食”的俗套,采用迂回战术,不仅吃了“回头食”,还不止一次地,反复地吃哈。

记得刚说书的那年夏天,生意不好,我们绕来转去地兜圈子,弄不住事儿,王老师埋怨,吃亏出门时我们坐了碾盘,才有这种“转圈儿生意”。我们这次出门,磨盘和碾盘可都没坐过呀,硬是绕着偏看差不多转了一冬。不同的是,那次转得两手空空,这次我们转(赚)得盆满钵满,收获频丰。

记得刚学说书时,郭汉老师就说过:说书这一行,一嘴沙糖一嘴屎,几多欢乐几多愁,日子有苦有甜,身份地位有高有低。落魄时连要饭的都不如,走到哪,人们都像躲瘟神似的,唯恐粘住甩不离了。行时了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,到哪里都是仰脸高看,充满崇拜、羡慕的眼神。偏看说书,感觉我们又重温了神仙的日子。晚上说书,白天自在逍遥地到处闲逛。偏看盛产竹竿,各队都有竹园。生产队有制度,管理得很严,禁止入园乱砍乱伐,违者是要罚款的。看到翠绿笔直的竹子,我们稀罕得不得了,竟能获得队长的特许,自由自在地出入园子而无人干涉。不仅如此,我们还能拿上竹刀,砍上一两棵光明正大的背将出来。为了挖掘细竹竿的根部,来做吸黄烟用的“旱吹儿”,破坏和糟蹋了许多细竹子,竟也能“逍遥法外”,逃脱村规民约的制裁,你说牛逼不牛逼?

塞腰,是刚来偏看时的落脚点,说第一场神书时,主家的儿子是和庄小学的老师,叫发展,可能这个名字吉利吧,我们很快在偏看“发展”开来。不仅如此,寨腰前后共循环说了四次书,包括队里和私人的还愿书,累计达半月以上,既开了头,又守了尾。发展家成了我们在偏看说书的大后方和根据地,发展他娘烧香念经一辈子,积德行善不只是停留在口头上,而是真正地落到了实处,视我们如亲人,吃的、住的照顾得无微不至,建立了令人难以忘怀的深厚感情。

然而,最受益匪浅,印象深刻的是,我们意外地在寨腰邂逅了和河洛大鼓有着扯不断渊源的另一个曲种——王屋琴书。

《中国曲艺音乐集成·河南卷》记载:“洛阳琴书,亦名王屋琴书。清嘉庆年间(1796-1821年)形成于洛阳一带。清道光年间(1821-1851年)黄河南岸的洛阳琴书艺人王定(籍贯不详),沿孟津渡河行艺来到济源王屋山的竹泉、狼沟,课徒授艺,把琴书传播于王屋山,得名王屋琴书。”

从以上记载可以逆推出,王屋琴书的前身是洛阳琴书,是洛阳琴书流入王屋山一带才有的名字。而洛阳琴书又是河洛大鼓的前身,说到这里,该看出王屋琴书与河洛大鼓有着多亲近的血缘关系吧?

不过这都是多年以后才查证到的,当时并没有听说过“王屋琴书”的叫法,只知道在当地都称“琴书”。更不知道“琴书”与河洛大鼓还是亲戚和“近门儿”哩。琴书前些年在黄河北很盛行,早在和刘大江在下冶的逢石说书时,就听说当地有一个失目的琴书艺人叫曹怪。听说而已,并没有机会拜访。

刚到偏看没多长时间,就了解到寨腰有两位说唱琴书的老艺人——刘宪道和刘宪周,是亲弟兄两个。刘宪道为长,时已七十多岁,唱了一辈子琴书,年纪大加上身体不好,已经闭门谢客,多年不唱了。刘宪周为弟,亦步入古稀之年,早年跟哥哥一起唱琴书,后来参加工作,就搁置了,时已退休在家赋闲。本应该早去拜访的,一来老弟俩儿深居简出,很少露面,不敢轻易讨扰,怕遭没趣。二来忙着跑来跑去地说书,抽不出空余的时间,遇不到合适的茬口。所以就耽误了下来。但心有不甘,一直掂记着这事儿,总算是最后在塞腰说书时,等来了机会。

刘宪道弟兄和发展家门儿并不远,好像没出五服吧,按辈分发展得给人家叫叔哩。经过发展的几次引荐,终于如愿地拜会了两位老艺人。

刘宪道老人不爱多说话,不卑不亢地接待了我们,不声不响地蹲在一旁,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,偶尔用“嗯”、摇头或点头来回答我的讨教。倒是刘宪周老先生显得非常热情开朗,一边忙着给我们搬凳子,倒水,一边无不歉意地说:我哥上了年纪,耳有点背,多担待些。

很想见识一下琴书的琴是啥样子的,刘宪周老先生满足了我的好奇心,非常谨慎地从后面专用的神案上请出了琴。只所以用“请”字,说明琴书艺人把琴当作神,存敬畏之心。据说旧时琴书艺人每操琴前,必先净手焚香,庄严肃穆。老先生把琴从琴盒轻轻取出,又轻轻放好,小心地揭去琴布,终于让我们见识了古老的杨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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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式杨琴形状(图片来源于网络)

说她古老,是因为这把琴虽然保养得很好,擦得一尘不染,但明显已经很陈旧了,深黑红色的琴身是刷过漆的,分辨不出是什么木料做的。琴的做工较简单,没有雕饰。也不是很大,大约有米把长,二尺宽,四指高。左侧琴头设拴弦钩钉,右侧琴头置弦轴。面板上置两个说不清是红木还是牛角制成的,呈峰谷状的条形琴码,峰部用以支撑弦,谷部有另一码上的琴弦通过。

咋一看,觉得这琴好像是民族乐器,殊不知还是舶来品呢。看似古老,据说是明末才从波斯、伊拉克引进的,也不过三四百年历史。

自学艺以来,摸过不少的乐器,同为琴,却各种各样,形形色色:有用嘴吹奏的琴,如口琴;有拉奏的琴,如小提琴,就连说书用的坠胡也有称坠琴的;有弹拨的琴,如瑶琴、秦琴、柳琴、月琴;有按键的琴,如电子琴、钢琴;有一边儿摁键, 一边儿还得手拉脚踩的手拉风琴或脚踏风琴。这个扬琴,既不可吹,也不能拉;既不是弹的,亦没有按键。她有独特的演奏方式——击打,用竹子削制而成的琴竹(也叫琴箭、琴签)敲击琴弦而发声。怪不得刘宪周老人习惯上说“敲琴”而不是“弹琴”啊。

二十多岁时出于好奇,好学,看见啥乐器都想摸摸、学学,更深入地接近、了解她。当然头一次见到杨琴这个“稀罕物”,便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驱使,手痒痒的,产生了想摸一摸的冲动。但一想到人家把琴看得这样尊贵、庄重,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,还是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。怕人家嫌弃我的唐突,怕本已洗得很干净的脏手玷污了琴的高雅和素洁,唉,还是忍住吧。

摸的欲望终止了,可欣赏的欲望仍在作祟,老想用耳朵体验一下美妙琴书的感觉和滋味。于时,便涎下脸来求告刘宪道:“老先生,能弹一段儿让俺们听听吗?”呵呵,尽管是敲琴,习惯上还是说成弹琴啦。

刘宪道老人见说,便收起烟袋锅儿,用手在琴弦上拂了一下,摇了摇头:“琴放的时间长没有弹,倒弦了,好多音都不齐,没法弹。等我拾掇一下,弦调好了再弹吧。”

我有点小失望。刘宪周老先生解释说:“唉,啥叫琴?就是手要勤,不能懒。琴不比其他乐器,定起弦来老麻烦,成晌时间定不准,定准了还会自己落弦。受气候、温度环境条件的影响,弦的松紧就不一样,时不时地需要调整一下。手不勤,就弹不成琴。”

我打量一下琴上一组组、一排排、一根根,长长短短、粗粗细细、高高低低,一时数不清是多少根的琴弦,不由倒抽一口冷气。唉,像俺们的坠胡才三根弦,有时候还不好摆弄呢,何况这么多的弦?要是不勤谨,没经验、没耐心,光定弦也能把人活愁死哈。

我只好作罢,把听琴的瘾暂时刹一刹,退而求其次:“商量个事儿呗,斗胆恳请两位老先生,能不能屈尊光顾书场献艺,让晚辈领略一下琴书的风采和魅力?不知肯不肯赏脸,给个面子?”

刘宪道老人不置可否,刘宪周老先生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:“可以。就是多年不唱,惹人见笑啦。一会儿让我哥把琴调好,晚上就去献丑一回吧。”

在我们的努力和争取下,终于如愿听到了琴书。和河洛大鼓的演唱方式大致相同,刘宪周老先生归正位,手执八角鼓、小镲(或是铰子)主唱。刘宪道老者坐左侧,一手执手板击节,一手敲琴伴奏。老弟兄俩一弹一唱,配合默契、和谐,让我们沉浸其中,看得目不转睛,听得津津有味。

不记得唱的是什么书段了,当时只感觉琴书舒畅、悠扬、生动、细腻,惟妙惟肖,幽默诙谐,耐听,耐品味儿。可能出于新鲜感吧,较琴书相比,自己说唱的大鼓书相形见绌,黯然失色。一时失去了信心,觉得自己说的书粗略、粗俗,直来直去,乏然无味,甚至变得一文不值了。

听腻了单调的坠胡,猛一听琴声不仅为之一振,耳目一新。刘宪道老先生的琴,敲得相当娴熟、颇见功底。随着琴竹在琴弦上的飞舞、跳跃,便有一串串华丽多彩,精妙绝伦的音符从共鸣箱中逸出。或如山泉叮咚,或如流水潺潺,或如珠落玉盘,或如莺啼燕转……时而深沉醇朴,清幽典雅,意境深远,韵味无穷;时而马蹄嘚嘚,战鼓声声,瑟瑟风声、惊涛拍岸。天地之间,雷鸣电闪,万物之声,尽纳琴中,止不住让人啧啧称羡,拍案叫绝!

偏看说书,最大的收获就是窥见了河洛大鼓的前身,洛阳琴书的影子,有幸欣赏到了正宗的,原汁原味的王屋琴书,不但近距离接触,甚至还同台献艺。可惜当时条件局限,没有录音机,更不可能掏出手机拍下精彩的镜头,加之当时无知,并没有悟出其真正的价值和意义,也没有稍纵即逝的忧患意识,也没有“非遗保护”这一说,以至落下了多年后一想起来就后悔不迭,顿足叹惜的遗憾。当年懵懵懂懂,不了解先辈们的洛阳琴书与南阳大鼓书碰撞,才有了“鼓碰弦”,也就是后来的河洛大鼓这些事儿,所以并不是特别在意和上心。现在不禁感叹:清末民初的鼓书与琴书相碰,擦出了火花,诞生了河洛大鼓,载入史册。时隔八十余载,鼓书与琴书又一次小小的邂逅,什么也没发生,像我们这些底层的,默默无闻的草根艺人,“名不见经传”的小人物,小事件,早已被忽略,悄悄地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。若不是切身经历和体验过,也不会怀疑现在抢救的所谓“非遗”王屋琴书。明明敲着书鼓,拉着弦子,非要硬说是正宗的琴书,岂不是抢大鼓书的饭碗?让真正的王屋琴书情以何堪?已故的琴书艺人们若九泉有知,又岂能瞑目?如此误导后人,岂不堪忧?唉,不说了,话多有失,杞人忧天,忧之无益。

当然,偏看说书还有一个最俗气,最现实,最上不了口号的收获:临年关回家时,我们徒步几十里,一人背了一捆沉甸甸的竹竿,竹竿头上挂着寻来的竹篮、竹筐等“战利品”。尤其我更囱球,从河北背到了河南。

嗐!


[①] 些时:河洛方言,一些时间,一段时间。

[②] 粮饭:河洛方言里,把做饭用的米、面等称为“粮饭”。

[③] 打窝杆:河洛方言,原指打枪时枪籽没有发出去,窝在枪杆里了,引申为做事失败,不成功。

[④] 不在书:河洛方言,没有这本书,或没有书面依据,书上找不到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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